洗十二瓣花口，浅腹，平底。通体内外施白釉，釉面呈淡牙色，白 中微闪靑，每瓣顶端无釉，露胎处净白坚细。 有宋一代，材质各异的菊瓣器皿甚为盛行，从金属、漆至陶瓷俱可 见其踪影。清宫旧藏中为数不多的宋代菊瓣盘中，有一件南宋修内 司官窑盘，其虽俱圈足并以支钉烧成，但在造型及比例上与此例几 乎如出一辙，罕见地同作十二瓣，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著录于 《宋官窑特展》图版93号。 一树黄葵冰盘侧 劝人相对醉春风1 记一件北宋定窑花口平底盘 秦大树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教授) 香港邦瀚斯拍卖行将于2019年春季拍卖一件北宋定窑花瓣口(葵口) 白釉平底盘。盘口径:20，底径:13.5，高3.4厘米。尖圆唇，12瓣 花式口，瓣尖呈圆弧形，两花瓣间用切削法刻出，但切削不深，因而 整体上显得较浅;浅腹，腹部有12道压槽，与花瓣口配合使整体呈花 式腹，腹壁斜敞，但略有一点微微外鼓的曲线，腹与底部呈圆弧状相 交，大平底，底部稍内凹，没有任何支烧痕迹。花式的造型，微曲的 弧腹和腹底圆折相交，这些要素都使这件器物脱俗典雅，充满柔美的 诣趣。胎色细白致密，是定窑胎质最为精工时期的典型代表。釉色白 润莹亮，十分匀净而略显凝厚，温润如玉，器物口部有积釉，外部腹 底相交的圆折处釉层也较厚，在这些较厚的积釉处呈现出淡淡的青 色，使器物总体上的釉色呈白略泛青绿的色调。这种釉色说明了两个 问题，第一，烧成所用的窑炉总体上还以柴为主要燃料，在窑炉内形 成弱还原气氛，因此釉色微闪青;第二，器物是覆扣着烧制的，所以 在口部有积釉。器物的内外底部均不见支烧痕迹。而在花瓣口的瓣尖 部有细细的窄条无釉，表明这件器物采用的是芒口覆烧方法烧制的。 与这件器物基本相同的一件定窑花口盘曾经出现在2014年春季香港佳 士得“漱玉供菊:宋代艺术精品”专场拍卖中，并且作为封面器物刊 布与图录。这件两器物口部的花瓣比较平圆，与北宋末期汝窑成熟期 地层中出土的花式洗(图一)和禹州神垕刘家门钧窑遗址北宋末期地 层出土的莲瓣洗有所不同(图二) 定窑是宋代诸瓷器生产传统中最重要的窑口之一，它是继唐代邢窑白 瓷之后最重要的白瓷生产地点，其产生的薄胎精细白瓷标志着白瓷生 产的完全成熟。在北宋时期，定窑在工艺上不断创新，精细白瓷的生 产越加成熟和繁荣，定窑产品以造型纤细典雅、纹饰流畅自然、釉色 清丽明快而著称，这些精细白瓷迎合了宋代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品味， 成为他们所喜好和追逐的器物。所以定窑是宋朝当代文人记录最多的 瓷窑，根据现有的古代文献记载，定窑从中唐时期到金代，一直是官 府督窑并承担贡御产品的生产，在宋元时期的瓷窑中是时间最长的。 因此，定窑在中国古代陶瓷发展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定窑以其精美的产品和重要的历史地位，成为陶瓷考古的一个非常重 要的研究方向，学者们在近百年的时间里不断的对定窑从不同的角度 进行研究，对定窑窑址持续的开展考古调查与发掘。2009年，北京 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定窑遗址 进行了较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主要的目的是对定窑的生产历史进行分 期研究，了解定窑发生、发展、繁荣到衰落的过程2。考古队在涧磁 岭、北镇、涧西和燕川等多处地点进行了发掘，发现并清理了定窑生 产历史中不同时期的地层，通过发掘和随后的整理研究，大体确认了 定窑产生于中晚唐时期，在唐末、五代到北宋初期阶段达到了生产 的第一个高峰时期，产品品质持续提高，产量大，器类繁多，主要 有刻花和划花装饰。北宋中期，即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年)至神 宗元丰八年(1085年)，定窑处于平稳发展时期，这个时期的特点 是定窑的产品品质依然很高，甚至还有所进步，胎质精细，釉色白 中稍泛青色，十分温润可人;带装饰的器物较少，但产量很少，器物 种类也相对单一，定窑遗址大部分停烧，只有涧磁岭上还有少量作坊 在烧制，其他地点都没有这时期的窑业遗存。因此，这个时期的定窑 瓷器是非常珍贵而精美的。与这件花口盘造型和质地完全相同的残件 在2009年的发掘中也有出土(图三，图四)。这件残片的出土地层 是JCAT45b:131，即涧磁岭A区4号探方第5层，依照我们的分期， 这个地层属于北宋中期，即真宗天禧元年(1017年)至神宗元丰八 年(1085年)3。这件标本完全可以证明此次拍卖的花口平底盘的时 代就是北宋中期。这个发掘地点出土有北宋末期带有“尚食局”款的 龙纹碗(图五)和金代带有“东宫”款的龙纹盘(图六)，这两件器 物都可以确认是供御用的器物。说明这个地点的制瓷作坊在北宋中后 期直至金代，是整个定窑窑区生产水准最高的作坊之一，可以明确的 说，在北宋晚期到金代，这个作坊承接了皇家的订货，生产供御瓷 器。而这个地点生产的器物始终品质较高，表明其生产供御用瓷器的 时间可能是连续的。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北宋早期阶段，供官供御的 器物大多带有“官”字款，但大体在宋真宗以后(1022年以后) “官”字款瓷器就不再出现了。到了北宋末期，从徽宗崇宁三年 (1103年)至靖康元年(1126年)开始出现“六尚局贡”，供御用的 瓷器通常会刻画“尚食局”和“尚药局”的款识，这些器物也是明确 供御用的。则北宋中期大部分时间供御用的瓷器并没有相关的款识， 我们只能通过考古发掘的地点来确定供御器物。前述的花口平底盘的 出土地点恰好是长期生产供御瓷器的地点，出土的花口盘的胎釉质量 又属于同时期最上乘的精细白瓷。由此我们可以推测，此次拍卖的花 口平底盘很有可能是供御用的器物。 北宋晚期，即宋哲宗以后(1086年以后)，定窑再次进入了快速发 展的时期，这一时期是定窑器物种类、器形、装饰技法及纹样最为丰 富的时期，并且在产品中出现了一些新的文化因素，在全国各类手工 业行业同步发展的大潮中，率先实践了在手工业品中生产出手工艺品 的新趋势。同时，这个时期，定窑在生产中全面完成了用煤烧瓷的技 术嬗变，这是宋代北方地区制瓷技术最重要的一项革新。然而，这一 技术进步，却导致了定窑瓷器的品质有所下降，细白瓷产品与北宋中 期相比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主要表现在胎釉特征上。胎质不如北宋中 期细腻，烧成温度依然很高，但所含气孔和杂质增多。釉色有从白中 闪青转向白中泛灰黄的趋势。这应当是与烧成时窑炉内气氛的变化相 关，在完全以柴为燃料时，窑炉内会呈现弱还原气氛，釉中所含的少 量氧化铁在釉层厚的地方积聚而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北宋晚期，随着 窑炉结构的改进和使用煤为燃料，窑炉内成为强氧化气氛，从而导致 了定窑的釉色变成了一种略泛米黄的色调。 可见，北宋中期是定窑产量最小的时期，同时也是定窑从胎釉特征上 最为纤细挺拔，温润雅致的时期，瓷器精细的定窑瓷器十分稀少， 非常珍贵。 这种花口盘主要流行在北宋中后期，但以口径10厘米左右的为多， 常常在遗迹中数件造型相同的一同出土。这件盘口径达到20厘米， 十分少见。但如果我们了解了这类器物的使用功能，就不会感到不解 了。这种盘特意做成花口，应该不是为了居家当做一般器具使用的， 而是为了特别的展示其精美，表现奢华。《东京梦华录》卷四“会仙 酒楼”条记载:“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 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 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4 宋代时前往酒店的多是文人雅士和豪富之人，酒店中所用器具都是最 高级的。从这一条文献可以看出，酒事中，果菜小碟子是与带温碗的 注壶(称为注碗)，盘盏(平盘上放置小杯的组合)和水菜碗组合并 用的，构成了可以在酒楼中使用的，表现奢华的一套酒具。所以我们 可以把这些平底花口碟看做广义的酒具，用来放下酒果菜，菜碟有大 有小也是顺理成章的。也有可能这种大小的差别是表现了民间用具和 皇室用具的不同。北宋的经济从11世纪中叶开始发展起来，宋人精致 而奢华的生活也肇始于此时。 我们可以看到，从11世纪后半叶开始，出现了一些这样的花口平底银 盘、漆盘和瓷盘，瓷盘则包括了定窑、景德镇青白瓷和青瓷等制品， 正好与宋人精致生活养成的时段相符合。银器的例子可见日本正木美 术馆收藏的一件银花口盘，口径10.4厘米，腹稍深(图七)5。漆器在 这一阶段主要以素髹的碗盘为主，特意仿造金属器的造型，做出并不 适合漆器制作的花瓣口，如日本私人收藏的一套花口漆盘和碗，给我 们展示了一个果菜碟和水菜碗的组合(图八)6。江苏镇江熙宁四年 (1071)章岷墓也出土了漆花口碟(图九)7，无锡市兴竹无名氏墓 出土的3件素髹漆花口碗和盘(图十)，根据自铭，制作时代为熙宁 四年至六年(1071-73年)8，江苏省淮安绍圣元年(1094年)殿直杨 公佐墓出土的素髹漆花口碟(图十一)9，都与本次拍卖的这件定窑花 口盘造型相似或相同，是有较深花瓣口的平底漆盘。瓷器的例子也比 较集中的出现在北宋中后期，河北蓟县杜独乐寺塔天宫出土了6件这 类花口盘，时代是重熙二十二年(1058年)以前，但口的花瓣较少， 只有6瓣(图十二)10。江西省彭泽县西湖公社北宋元祐五年(1090 年)墓出土的一件青白瓷花口碟(图十三)，与此器造型相同11。 类似的例子还有武汉青山窑址出土的青白瓷花口碟(图十四)12。 从中国陶瓷发展史的角度看，在9-10世纪十七，瓷器生产特别强调仿 制金属器，即金、银、铜器;不论是造型、工艺和装饰，凡是希望制 作精美的瓷器，都是靠仿制金银器来实现的。到北宋中后期，瓷器生 产完全成熟了，最重要的表现就是精美的瓷器不再仿制金银器了， 出现了瓷器独有的造型和适合瓷器本身的装饰。但这不意味着金属 器，漆器和瓷器之间就不再互相借鉴和仿效了，而是出现了交叉影 响，互相借鉴的情况，我们可以称之为“异工互效”，在特定的器类 中表现十分明显，酒具就是金瓷漆器交叉使用最明显的一类器具。 但这种互相借效的器类一定是日用器具中最高档的种类。从表像上看，这种花口盘似乎是收到漆器的强烈影响，但根据前述《东京梦华 录》的记载，在酒楼中使用的器具还是以银器为珍贵，瓷器和漆器可 能都是直接仿效了金属器。但无论如何，在这些高档器具的组合中， 金银和瓷、漆器具都是扮演高档用具的角色。比如这种花瓣口的盘 碟，多见于以生产精致清雅器具见长的定窑、汝窑、钧窑等窑场中。 以低调的素面单色釉和精致的造型共同构建了宋代文人士大夫阶层所 开创的低调的奢华的清雅艺术。 要之，这件定窑花口平底盘胎釉精致、优雅，器形很大，十分少见， 很可能是定窑的供御用的器具。其生产时代为北宋中期，是成套的高 档酒具中的一件，造型上受到了金银器和漆器的影响，是难得一件的 定窑精品。 脚注 1.原诗诗句做：“一树黄葵金盏侧，劝人相对醉春风”，不过所指的应是与 此器同样造型和同样用作成套酒具的金银器(容后述)，因此改作“冰盘”， 宋代语境中的冰盘表“大盘”，今天所言冰盘则意指白釉磁片。参见(宋)潘 柽：《句》：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卷2150，第38册，24224 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2. 秦大树：《定窑的历史地位及考古工作》，载北京艺术博物馆编：《中国古 瓷窑大系·中国定窑》，256-271页，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 3.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河北曲阳县涧磁岭定窑遗 址A区发掘简报》，《考古》2014年2期，3-25页。 4.(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四 会仙酒楼”条，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127页。 5.根津美术馆编：《宋元の美——伝来の漆器を中心に》，“无纹漆器-7”，东 京：根津美术馆，2004年。 6. 根津美术馆编：《宋元の美——伝来の漆器を中心に》，无纹漆器-4，东京：根津美术馆，2004年。 7.镇江市博物馆：《镇江市南郊北宋章岷墓》，《文物》1977年3期，55-58 页。 8. 无锡市博物馆：《江苏无锡兴竹宋墓》，《文物》1990年3期，19-23页；花 口盘图片为图版陆，2。此墓出土的漆器多件，亦有花口碟和碗，与日本私人收 藏的组合相似。 9.江苏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等：《江苏淮安宋代壁画墓》，《文物》1960年1 期，43-51页，漆盘的图片见封二，7。 10.天津历史博物馆考古队等：《天津蓟县独乐寺塔》，《考古学报》1989年1 期，83-119页。另见张柏主编：《中国出土瓷器全集·2·天津、辽宁、吉林、黑 龙江卷》，图版7，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年。 11.张柏主编：《中国出土瓷器全集·14·江西卷》，图版32，北京：科学出版 社，2008年。 12.张柏主编：《中国出土瓷器全集·13·湖北、湖南卷》，图版78，北京：科 学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