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发现中国最早（注8）的”伤痕美术”历史文献——罗中立致杨岱云的长信 代耘（注1）您好！刚从敦煌上课返渝，收阅来（信）恭喜（注2），外出一个月余，川内的情况概不知，听到《我的父亲》的良好反映（注3）一个经历辛劳创作的人来说心情不难理解。 您的想法（注4）我赞同，愿全力合作，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难了愿。素来本人墨水少，写封信也艰难，只有随意乱讲了。有用无用，你看着办。 表现我国农民宿（夙）愿已久，真实、客观，为他们喊出内心深处的真心话，是我一直要画这农民题材的立脚点。怎么画呢？《父亲》一画的原始画面是这样产生的，76年的春节大年三十，重庆雨蒙蒙的，雪水不断，冷极了，我家附近的厕所有一个守粪的农民（为防止其他农民来`偷粪`，分划给每个生产队的厕所都有农民守）。从早一直到晚都守在那儿，不同是变换了几个姿势，三十的团圆晚上，家家集聚，吃着团圆饭，灯火四明，鞭竹不断。到了很晚的时候我再去厕所，见那农民还守在那儿，冷得蹲在那粪池边目不转眼地盯着那池粪水，目光是那样的呆沚（滞）麻木，又是那样的专注，大概他仅有一种想法——粪池快满。当时我想，他们要用这粪换工分生活，又用这粪生产出粮，养活我们，我们吃饱排便，这样一个遁（循）环过程，使我出现了”粒粒皆辛苦”的初步构思。 我父母皆出致（自）农村，爱人、弟弟做过知青，我虽在县钢铁厂待了十年。但此厂是大办钢铁时县办的，生产水平技术低下，工人大多是出致（自）农村的，我四周的师傅，他们谈吐、感情、书信全是农村的事情，加上我下乡的一些生活，成了、接触、了解农民的重要基础。 中国是农民国。30几年他们在想些什么？生活、地位，情神又怎样？多少年来文艺多以粉饰、美化变形...。这是政治的结果。我所接触的山区农民，生活基本上是清苦、落后、贪困，变化是小的，缓慢的。尽管他们如此生活，世代辛劳，但从不怨言，默默无闻，给人的多，要求人的少，勤劳、憨朴、善良，吃苦耐劳，同时又麻木、短浅、欲望低易于满足等等。鲁迅对中国人的解剖是忧（尤）为深刻的，有好的一面，又有奴性的一片（面）鲁迅从学医改学文学，想从精神上、灵魂上来治疗中国。在《父亲》一画中，我没想那么多，但我崇拜他的观点。 因此从形象选择的类别上，我没选那种优秀的分（份）子，强捍（悍）、坚强、有力、有理想、智慧的一类。而选择了最一般，最普通的农民，饱经风霜，历尽人世沧桑、憨厚、纯朴、善良、勤劳的一类，而另一方面又是简单、愚昧、无知，是社会财富创造者，不是社会落后的因素。 完成目前巨头的构图方案有如下想法，以前这样的尺寸是神才享有的，画成农民加强一种主人感，他们才应最受尊重。《父亲》要想留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印象，同时要通过仅出现的一张脸和两根指姆（拇），想要表达出中国农民的前后命运史，如此深厚、宏大的想法，如不通过无数的细节和选择这样一位典型的巴山农民的普通形象便不能完成。因此只有大，才能完成如上想法。 画面是站在烈日下一个丰收场前面的一位老农在劳动中的瞬息，他端起一碗水咕咕喝了一大口之后刚抬起头喘着长气微微则视的那一瞬间。扩张的鼻翼，变形的颈背和颈的（几）个肉瘤，满脸的刀刻般的皱纹，手指包扎的伤口。粗狂（犷）的骨骼和关节，大指甲被削去一块，食指甲内的受伤积血，干裂焦灼的嘴唇，扁嘴里仅有一粒老牙，额上长长的伤痕和太阳穴上的暴跳的青筋以及耳朵的描绘（是一对卷耳朵，据说是怕老婆，说明他胆小怕事，历来[逆来]顺受（从）的性格）鼻翼左则的一颗痣，以痣象的说法是苦命痣，以示他们以宿名的观点来接受他们的地位，我想用这些细节来唤起对农民的身世的各种联想。头像的巨大和细节的深入展示，可以达到视觉上的强烈效果，强留每位观众的视线。抢视线，引人注目，这是视觉的心理。如果将此画放小，这些效果全没有了。 站定巨大的头像《父亲》的面前，在那双善良、深邃、像一只老山羊一样的注视谁也不会无动于衷。《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仿佛听到他们劳动沉重的呼吸、喘息，嗅到了农民特有的烟叶味，满脸的汗水在纵横老脸，血在奔流，青筋在暴跳，仿佛看到他们的思想和生理上的麻木、呆滞，，，这绝不是一幅令人轻松的画面。这就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谁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谁又不尊爱自己的父亲。我相信很多观众与我一样同画面交流了这样的感情的：动情就在这个交流上。真情才会动情，才是真正的美！不知您是否有此感，如果写的话，应该完全按照您自己的理解来写。 在留言簿上最叫我感动的是一个用歪歪邪邪（斜斜）的字迹写成的：感谢罗中立同志为我们画了《我的父亲》。我立即感到全身激动，好像一下看到一个进城买菜，或办事的农民正用粗大的手写下了这一段感想。我想他的父亲或许就像这个样吧！农民一定是感谢我，这点我一直感到安慰，胜过发表。我为他喊了一句真心话，实话！ 最后请你一定记住，以您自己的角度来写，少写我，多写画本身给人的感受。我忌讳在刚有一点起色的时候大谈心得、体会甚至经验等，对以后的前程不利。 八大院校联展延至12月16日结束，请来校面叙（注5）。 祝好。 罗中立。9/12（注 6 ） 有条留言是： 一些当官的出于农村，口口声声把人民当父母，是人民的公扑（仆）。但实际上是当官做老爷。对于人民的世代辛劳、落后属（熟）视无睹——大意。我觉得好，构思时加一层此意。（注 7 ） 注释： 1.“代耘”即杨岱云（系中国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标志设计者、成都市人民政府经信委专家顾问团成员、四川省农村发展促进中心专家顾问团成员、省工艺美术学会设计艺术专委会副主任、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师范大学、成都大学特聘教师、中国山水画搅局者） 2.罗中立对我调入专业美术设计机构的祝贺。 3.重庆在1980年仍属四川省管辖，重庆选送的一大批四川美院作品，在省会成都的省展览馆展出时，盛况空前。许多观众在罗中立《我的父亲》油画前长久驻足，激动不巳，纷纷讨论並留言，场面反应之强烈，为我平生所仅见；我作为插队7年的知青，又是专业美术工作者，当然对油画《我的父亲》有更多的体悟和认识；在展览现场，我还以自己在乡下当”坐大山”石匠多处受伤的情况，向观众说明罗中立画是真有沉重的生活的。 在信中我首先告诉了罗中立画展盛况。 4.1980年尚处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各种思潮、观念和改革试验的相互激荡或碰撞，非常普遍正常。 在成都，我参加了专程来蓉的四川美院崔炎教授等主持的会议。会上散发了油印的胡耀帮的《文艺工作汇报提纲》（尚留存），介绍了全国美术界的动态，尖锐批评了当时的省委宣传部和省美协对罗中立的油画《我的父亲》的态度和作法，呼吁“大家要想法，一定要让油画〈父亲〉送到北京参加全国青年美展！” 会后，我在信中也告诉了罗中立《父亲》受阻情况，並提出“我来写篇评论在报上发表试试看，宣传〈父亲〉这张油画，，，”对此，罗中立在回信中表示“愿全力合作”。 我马上联系了四川日报记者，对方在电话中说：“你想想，你写的这个文章我们川报能发得出来不？！放在57年，我们都要被打成右派”。 后来，我来到川美，在77届版画专业学生宿舍中同徐中偶、钱筑生等三人住了几天。我和徐彻夜长谈，徐钱二人向我赠送了自己创作的版画。我参观了罗中立、秦明、朱毅勇的《水浒传》連环画生产线，返蓉后也画起了动漫連环画挣稿费。自然，我同罗中立叙谈了这段写《父亲》评论泡汤的前前后后，，， 5.见注4。 6.信封上的成、渝邮戳都示明，此信写于1980年12月。 7.此段文字是43年前，罗中立在折叠好的信纸背面特别添加的。看了此段文字的人无不感慨唏嘘！ 8.a.罗中立此信写于油画《父亲》能否参加全国青年美展之际，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官媒不可能有采访报道。油画《父亲》在京获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后，出现的相关报导和研究文章，时间上均晚于此信，且内容、形式、深度、广度、角度、甚至标点符号等，同该原汁原味的信相比，差异还是比较明显的吧？ b.这封信的开头实际上巳回答了“最早文献”的问题。罗写到“川内情况概不知”，他从杨岱云来信中，才开始知道了油画《父亲》在川受阻，崔炎教授在蓉召开会议声援等四川情况，并立即在该信中回复杨岱云愿”全力合作”写关于油画《父亲》的评论文章。罗中立的“全力合作”，意味着他必然把所有相关信息尽快告之杨岱云，以达画作进京参展之紧迫目的。 c.试想：在与杨岱云“全力合作”的过程中，罗激情四溢地长篇详叙了油画《父亲》的方方面面，如果此时还另有其它合符文献要件的东西存在，难道“全力合作”中的罗中立，不会在信中告之杨岱云这些信息吗？ d.杨罗二人的书信往来有其特定的历史环境和诸多双方个人条件构成。首先基于油画《父亲》当年有争议，进京参展可能受阻，也基于罗杨二人的相似的、漫长的乡村经历、艺术追求、视野、年龄、精神气质等，更基于杨岱云的主动致信声援罗中立的行为。因此，要满足这些条件，且先于杨罗书信往来的另外的文献，这可能吗？ e.我相信，罗中立不久会乐意看到我首次正式公开的这封信及注释等。 附件： 在历史的弯道旁——谈谈罗中立43年前致我的一封长信 一.中国“伤痕美术”最早的历史文献。 二.知青生活、三农问题、中国扶贫巨大成果。 三.艺术与社会生话。工农的宪法地位（文艺座谈会，代表大多数人的文化方向） 四.现实主义题材和自我题材並存，出发和落脚点都要提升审美。 五.腐败土壤形成的演化过程及青年学子的先知先觉。 六.改革开放的80年代。时代环境更比个人强。 七.美术教育的问题。 八.艺术与资本市场。 九.守正创新。艺术创新的思维方式、路径、策略、知识产权的保护和传播。 十.东西文化力的竞争和互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