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自晚清以来，在西方列强船坚炮利的淫威与西方先进技术与制度文明的冲击下，中国产生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潮：一是不愿意放眼世界学习西方、退缩到故步自封、盲目自大的误区里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一是彻底拜倒在西方文明的脚下、迷信其在一切领域都优于我们、从而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文化立场与自信心的文化虚无主义思潮。不过，也不乏有这样的人：他们学贯中西，明达事理。既不盲目排外，又能认同与坚守自己的文化立场、且通过其深厚的学术功底，足以用系统的理论著述、去比较和阐述中西文化的本质与各自的长短、从而为中华民族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确立自身的适当位置。谢无量先生，毫无疑问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谢无量（1884～1964），男，四川乐至人。原名蒙，字大澄，号希范，后易名沉，字无量，别署啬庵。近代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早年就读于南洋公学，受业于汤寿潜、蔡元培两先生。学宗浙东学派与古文经学。其间复涉猎西学，研习外语、创办翻译学社，致力于译介西方近代宪政。后任《京报》主笔，以揭露时弊，声震京华。辛亥革命后，陆续出版《中国大文学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妇女文学史》等名作，轰动一时，誉满学界。洵为一代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学界宗师。北伐战争中，谢无量先生就任孙中山先生大元帅府特务秘书，投身国民革命事业。大革命失败后，谢无量先生对国民党政府渐趋失望。抗战爆发后，因遭到当局的监视，辗转汉口、香港、上海之间，兼之情绪消沉，健康不佳，人生陷入了低谷。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这段时间，他后来的妻子陈雪湄女士走进了他困顿的生活，给他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慰藉，也点燃了他生活的热情与文学创作的激情。如今面世的一些当时的通信以及其中附带的诗词文章，生动地见证了谢无量先生率真的性情、超逸的文采。今日读来，犹觉字里行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惺惺相惜的爱意，不甘沦落、不肯服输的英气，与淡泊无营、寄兴林泉的高致。信札中，言其在政治上的失意所感到的痛苦时写道：“人之处境不舒，其虐甚于被刑”，其诗曰：“杀节凋年惨惨过，唯将涕泪向关河”。言其不得不借赌博来排遣愁闷时写道:“私衷愁闷，近唯从博徒游，辄至夜深。余其将堕落乎？”言其终不肯服输的诗曰：“十年繁弱（指弓）暗生尘，壁上悠悠看虱轮（典出《庄子》）。裂尽目皉终一试，明朝起做射潮人。”诗中作者自比古代著名的射手后羿，拥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但弓箭却久已不用了。但自己终将奋起一搏，射退那汹涌的潮水。英雄虽然落寞，可仍然是英雄，必有东山再起之一日。由于对时局的失望，有些诗作，谢无量将讽刺的矛头，直指南京的国民党当局与地方军阀的争斗。其中一首诗曰：“信是钟山王气盛，便教岭表霸图摧”。另一首讽刺人情世态的诗曰：“一国尽狂遂到我，群儿相贵且由佗”。这类讽喻时事的诗，可谓风追诗史，不让少陵。心情苦闷，辄不免生学佛学道的念头。其写给陈女士的五言古诗中写道：“缩地终连宇，耽空更绝伦。大观超物象，默坐养元神”。不过，佛道的理论，终归不免抽象。而来自现实中知心人的宽慰，则自然实在了许多。在书信中，谢无量甚至将陈女士比作“佛”。信中写道：“佛学首在断烦恼，吾每念君时，烦恼即止。故君即吾心中之佛也”。信札中，言其想念久别的爱人的诗曰：“伴君独坐看君睡，只有瓶梅妒煞人”。诗人不能日日陪伴爱人，于是竟嫉妒起那陪伴爱人的瓶梅。迁想妙得，可见一斑。对于他们二人间的未能见面的原因。信中是这样解释的：“别来如历几劫，其所以不能遽来者，皆因所谋未就。质言之，即穷之一字所累，别无他故。君幸勿有所疑也。”“前者去书后，彼伧又复爽约，欲来不果。天实为之。但终不出数日，必有所得”。当时，生活困顿的谢无量似乎在筹划一件改善经济状况的事情，由于此事阻碍重重，让有情人天各一方。这批书信中，也记录了他游焦山，为杨椒山遗作题跋、因而或观许多寺院所藏古人手迹（包括沈石田与海瑞的作品）的事。谈到一次与黄侃相聚于酒桌上相互的酬唱，其和诗曰：“短李迂辛（以唐朝的李绅，辛立度比喻座中的朋友，典出白居易诗。）同斗句，新春旧雨共开颜。远游万里身将老，强醉中宵兴未阑”。这不免令人对旧时名士之间的那种月旦人物、诗酒唱酬的流风余韵歆慕不已。谢无量先生书法，疏朗自如、萧散淡远。不经意间，自得天趣。于右任评价之曰：“笔挟元气，风骨苍润，韵余于笔，我自愧弗如。”。 沈尹默则说：“无量书法，上溯魏晋之雅健，下启一代之雄风，笔力扛鼎，奇丽清新。”这些信札，信笔写就，虽率意为之，自有一种舒朗隽永之气，迥非时下俗笔所能望其项背。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鱼雁传书的方式，在今天这个电子信息时代已然十分地陌生了。幸好我们还能窥见谢无量先生留下的书信，它唤回着我们那渐行渐远的固有文化的旧梦，以至于让我们不至于“彷徨于无地”。 展览：造极—沈尹默、谢无量、徐无闻书法精品展（2023年10月22日—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