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上海博物馆编，《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页45-47。|《金石癖：文房拓本集》（台北：剪淞阁，2011），页125。 |来源|唐云 旧藏||王原祁（1642-1715）（图1、2），江苏太仓人，字茂京，号麓台，别号石师道人，年七十五岁，为清初四王之一，被推崇为娄东派首领。王原祁在清初四王之中行辈最晚，入清时年仅三岁，康熙时成进士，累官至户部侍郎，并入直南书房为供奉，负责鉴赏宫廷内的书画，后来又担任百卷巨著《佩文斋书画谱》的总纂。其绘画理论与成就对于有清一代画坛，乃至近现代绘画发展影响甚巨。（注释1）|王原祁「画图留与人看」图章为著名画家唐云（1910-1993）旧藏。经翻查目前已出版画册资料，并与《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一书进行比对，可以知道王原祁的「画图留与人看」存有两印，一是「画图留与人看」，二是「御书画图留与人看」。据清代张庚《国朝画征录》记载：|圣祖尝幸南书房，时公为供奉，即命画山水，圣祖凭几而观，不觉移晷，曾赐诗有「画图留与人看」句，王原祁镌石为印章，镌「御书画图留与人看」八字。纪恩也。（注释2）|对于一名清初的汉人画家来说，能有机会在康熙皇帝「御前染翰」，又由皇帝钦赐诗句，当是难得获致的荣宠之遇。然而，康熙「赐诗」这件事究竟发生在哪一年？《国朝画征录》虽然并未明载，但所谓的「时公为供奉」透露了其时间点应该就是王原祁为康熙所命「寓直海淀供奉笔墨」，也就是入直南书房之时。根据黄玮铃对《康熙起居注》的考证，指出王原祁在康熙四十年获康熙皇帝特旨改入翰林之前的一段时间，就已经奉命入内廷供奉笔墨，亦即入直紫禁城南书房。（注释3）此事就记载在王原祁的《王司农题画录》当中，他明确地指出自己入直南书房的时间是庚辰年之秋：|〈仿大痴设色为王德沛〉|余自庚辰（康熙三十九年）之秋，奉命入内庭（廷）供奉笔墨，获与德老长兄订交，讲昆弟之谊甚欢，……（注释4）|庚辰即为康熙三十九年（1700），因此，如果上述张庚《国朝画征录》的记载确实无误的话，那么康熙在南书房赐王原祁「画图留与人看」诗句的时间，就不会早于此年。|张庚《国朝画征录》并未引用康熙赐诗的全文，但如果深入探究的话，可发现康熙赐诗予王原祁的「画图留与人看」一句，原来是引用自元代画家赵孟頫（1254-1322）的《松雪斋集》，当中收录有松雪的〈题孤山放鹤图〉六言绝句二首，诗云：|西湖清且涟漪，扁舟时荡晴晖，处处青山独往，翩翩白鹤迎归。|昔年曾到孤山，苍藤古木高寒，想见先生风致，画图留与人看。（注释5）|这首诗被收入康熙所倡导编撰的《御定历代题画诗类》一书当中，有意思的是，在赵孟頫的原诗中，「画图留与人看」此一诗句的本意是将北宋诗人林逋（967或968-1028）隐居西湖孤山放鹤之逸致、风采图绘成画，留与后人看。然而，康熙所赐予王原祁「画图留与人看」却转化成褒扬其杰出画艺，足以留给后世观看，并引为范式之意。更深入探析，此事更加令人玩味之处，在于王原祁与赵孟頫两人同样都有「出仕异族朝廷」的类似境遇，对于学习汉文化极为热衷的康熙对于赵孟頫自然甚是熟悉，甚至在其学习汉文化的历程中，赵孟頫还是其深入研究的重要对象之一。例如在康熙的御制文集当中，可以发现他甚至对身为赵宋宗室的赵孟頫，其「孟頫」二字命名之由来加以悉心考证。（注释6）由此看来，当时正在极力笼络汉人士大夫人心的康熙皇帝，以同为出仕异族政权的赵孟頫所作诗句来赐赠王原祁，又选择林逋「孤山放鹤」这样一个重要的隐逸典故，显然是别有用心的。此由康熙如何看待林逋这位隐逸诗人的观点，也可推敲得知：康熙南巡时，曾至西湖巡幸，有〈孤山放鹤亭〉诗一首：|处士人何在，山前夕照来。亭空不见鹤，磴古尚留梅。|杨柳萦烟嫩，棠梨过雨开。今朝闲系艇，还自爱贤才。（注释7）|细读此诗的诗意我们可以发现，作为帝王的康熙，不仅借由此诗表露对于天下隐士贤者的爱才与延揽之意，「今朝闲系艇」一句实际上已不经意流露出「天下英才尽入我毂中」的自矜自满的得意之情。这首诗实际上可视为身为清朝最高统治者的康熙，对于以林逋为代表的汉族士人隐逸传统之回应。再回头对照他以出自赵孟頫咏林逋隐逸风范的诗句来褒奖王原祁，就足以显示「画图留与人看」此一赐诗动作，实际上不仅仅具有君上对于臣下知遇与荣宠的表面意义，更有借此「不世之恩遇」以提举王原祁作为政治样板，作为收编异族（汉人）文士人心的政治意图，其用心自是昭然若揭。|王原祁对于康熙知遇与荣宠的回应即是刻章以「纪恩」也，他对于此图章自然是非常重视，在目前出版的王原祁画册画作中，经常可在大轴作品上看见「画图留与人看」以及「御书画图留与人看」这两方图章。以台北故宫藏品为例，笔者查阅《石渠宝笈》，并与台北故宫所出版相关著录对照，可以发现这两方印大多被钤在王原祁本人题跋之前的右上方位置，以示恭敬。就目前所见，惟台北故宫所藏王原祁《仿李营丘笔意轴》一画中，其「画图留与人看」印是钤盖在画幅的右下方位置（观者面对画的左下方），此画又是作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显示此印可能是事后再加钤上去的。|根据黄伟铃对于王原祁仕途与画业的关系研究指出，承继正统派文人画衣钵的王原祁，在进入宫廷任职后，顺利结交满洲贵族，更进而取得皇帝的荣宠，使其影响力日增。在当时康熙公开提倡董其昌复古理论，清廷、文化圈笼罩在浓厚的学习汉文化风潮下，王原祁以文人画正统派传人的身分向显要、贵族们论艺与传道，更使其在朝野的画名与声望日隆。犹有甚者，康熙更命院画画家向王原祁学画，使文人画风直接影响了宫廷院画家的创作，两者在后来甚至合流，使清代宫廷绘画风格大异于前代，成为中国画史上极为特殊的现象。就此观点而言，诚如前文所指出，此一「画图留与人看」的「纪恩」图章及其象征的政治、文化意含，正如同其主人王原祁，鲜明标志着自元明以降，始终标榜绝俗性格的文人画已转变成为宫廷的画风主流，从而具有重要的画史意义。||注释1：关于王原祁生平，可参见：郭继生，《王原祁的山水画艺术》（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1981）；郑威，〈王原祁年表〉，《朵云》（1992年第4期）页88-119。|注释2：（清）张庚，《国朝画征录》卷下，画史丛书本，第三册，页51。|注释3：黄玮铃，《画图留与人看：由王原祁的仕途与画业看清初宫廷山水画风的奠立》（国立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硕士论文，2005），页16。|注释4：（清）王原祈，《王司农题画录》景印甲戌丛编本，（台北：艺文印书馆，1972），页五。|注释5：（元）赵孟頫，《松雪斋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册1196，页657。|注释6：《清世祖圣祖御制诗文》四集，故宫珍本丛刊本第六册，页356。|注释7：《清世祖圣祖御制诗文》二集，故宫珍本丛刊本，册一，页194。||重35g